弘治帝登基后,面对的最大自然灾害,就是黄河大水。弘治二年(公元1489年),黄河的开封处决口,一下子,河南全境乃至山东南部,全成了黄泛区,中原大地,一片泽国。这是自元末贾鲁治理黄河以来,中国北方遭受的最大规模黄河水灾。
由于这次灾闹得太大,以至局面严重,朝野中的大多数意见,竟然是不能救。主流的看法,干脆把开封城迁走,选址重建。也有少数官员,坚决反对,认为必须要救,兵部尚书白昂就是其中之一。
弘治帝见状,拍板道:你说救,那你就去救。发动民夫共二十五万,开始了大规模整治。这次的治理思路,也和元朝贾鲁治河一脉相承:也是通过挖掘排水河,将黄河引入淮水入海。
以往修黄河的办法,无外乎挖沟和修堤坝。但这两件事的技术难度,不是一般的高。经常见到的状况是,要么是堤坝被咆哮的黄河水冲毁,要么是东家不闹西家闹,摁下葫芦起来瓢。而且,人工挖河的速度远赶不上洪水暴涨的速度快。你正挥汗如雨地赶工程,却发现已被淹没在茫茫波涛里了。
对这个问题,天顺年间害死于谦的大奸臣,亦是明朝一代杰出水利专家的徐有贞,曾做过一个经典实验。
找两个容量相等的水箱,装满同样质量的水,一个箱子底部开一个大窟窿,另一个箱子底部开若干面积总和与大窟窿相同的小窟窿,开始放水,结果证明,开若干小窟窿的水箱水先放完。
徐有贞用这个实验说明:在开挖运河缓解水患的问题上,与其开挖一条大运河,不如开挖若干条总流量相等的小运河。“徐有贞张秋治水,或谓当浚一大沟,或谓多开支河,乃以一瓮窍方寸者一,又以一瓮窍之方分者十,并实水开窍,窍十者先竭。”
这次实验在四百多年后,也被美国物理学家史密斯尝试过。这就是物理学著名的水箱放水实验。著名的巴拿马运河正是以此为理论基础开凿成功的。而在这之前,弘治帝治理黄河,已经对此理论,做了最完美的验证。
临危受命的白昂来到了河南,整个中原大地已经是汪洋一片,殃及河南、山东、河北、江苏等地区。但白昂毫不慌乱,治水的关键在于如何让黄河以最平稳的线路入海。所以,白昂提出了治水方略:北堵南疏。
北堵,就是在黄河以北的沿线地区修筑堤坝,防止黄河水向北漫延;南疏,就是在黄河南岸地区广挖运河,分流缓解洪峰压力,并将黄河南岸几条水道连接起来,引导黄河水经淮河入海。一句话:把黄河水平安赶入大海,就是胜利!白昂抓住了两个关键的开工点-河南阳武,宿州古汴河。
具体操作方法是,沿河南阳武修筑长堤,阻止黄河水北上;疏通宿州古汴河,引黄河水入汴河;再由人工开掘线路,将汴河与淮河连接起来,使黄河经由淮河入海。施工方法,完全按照徐有贞的实验理论进行,黄河南线开挖大大小小的月河,分流入淮。
与之相对应,是大大小小拦水坝和分流月河的修筑与挖掘。白昂考虑到了所有的可能,在修筑河堤的同时,也在河堤下面修筑拦水坝缓解水势。从河南到江苏,从江苏到山东,数千条大大小小的分流月河开工了,它们仿佛是一根又一根坚韧的网线,细细密密,缠住黄河猛兽庞大的身躯。这是一项横跨中原四省的大型水利工程,施工时间却有限得很,必须赶在第二年雨季到来前,完成施工。否则,新一轮汛期来临,所有的心血都将化为泡影。
工程大,工期急,白昂迎难而上。工程监督一丝不苟,违纪官员逮谁办谁,特别是在分流泄洪这一敏感问题上,白昂毫不留情,专拿富户豪强开刀,尽量保护小民百姓家财产。直把几省地方大员折腾得叫苦连天。
但也正因如此,整个治河工程进展顺利,但白昂却并未轻松,他隐约感到,自己这个看似完美无暇的治河计划里,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漏洞。终于,当他来到一个地方,仔细观察了当地水情后,他找到了这个漏洞。这个漏洞,就是山东张秋河。
张秋河西接黄河,东接京杭大运河,是中国北方水路交通的枢纽。但是,一旦入淮的洪水超过了淮河的承受力,那么淮河沿岸势必将遭受灭顶之灾,而张秋河也将会率先发生决堤,成为整个淮河大水灾的导火索。
意识到问题严重的白昂,急忙向朝廷写了奏折,建议从山东东平至青县,开凿十二条月河,将部分黄河水引入山东大清河与小清河入海,缓解淮河的分流压力。这是一个事半功倍的方略,既避免淮河水患,又解决山东北部旱区的用水问题,可谓是一举多得,万无一失。可万万没想到,朝臣们一看就炸了锅,说这办法劳民伤财,坚决反对。弘治帝也因一念之差,摆手没同意。
没同意的后果,极其严重,这次治理后,才三年河南没闹灾,弘治六年(公元1493年),淮河又闹灾了,这次黄河从张秋决堤,继而由汶水入海,京杭大运河全线断绝。
这下麻烦大了,当时的京杭大运河,连接南北运输,国家的财政赋税,更全指着运河输送,这等于主动脉被卡。后悔药都没得吃的明王朝,只能再度发二十五万民夫治理,这次的治理工程,由名臣刘大夏负责,而且,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除了疏通河道外,更增修多处河道,确保河水分流,历经三年治理,再次顺利完成。
虽然多折腾了一趟,但经过这次整顿后,一直到明朝隆庆年间,又是近一百年的时间,黄河再没发过大规模水患。北方的生产,总算稳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