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君白起,战国四大名将之首。战国两百多年,各国战死军人共计200多万,可以说其中大概有一半死于白起之手。论歼敌战绩,可能直到第一次世界战才有将领超过这一可怕纪录。白起是秦国军功爵位制度最成功的写照,究其一生,斩首近百万,拔城七十余座,他的升官之路,可以说是用六国将帅士卒们的头颅所铺就的,故他常被后世之人称为“杀神”或“人屠”。
伊阙之战
伊阙之战是白起的成名之战。此战中他带领秦军突袭强行,连拔五城,斩首韩魏两军24万,俘虏魏国大将公孙喜。韩国的材士步兵与魏国仅剩的一部分武卒也在此战中被一扫而空。韩国士兵号称装备了战国时期最强劲的弩,魏国武卒的战斗力也如前辈一般强悍,两国联军在伊阙一战中却为秦军贡献了24万颗头颅的军功,而这一切居然是在秦军兵力只及韩、魏两军一半的情况下发生的。白起到底使用了什么样的战场魔法来完成这个看似不能完成的任务?
秦昭襄王十一年(公元前296年),齐、韩、魏、赵(包括中山国,此时中山已臣属赵国,中山国军队属赵军战斗序列)、宋五国合纵攻秦,秦国被迫向韩魏两国割地求和。秦昭襄王十三年(公元前294年),秦将向寿攻韩,取武始。当年年底,穰侯魏冉推举了此时尚名不见经传的左更白起替代向寿为将继续攻韩之役,并在次年年初攻克了韩国的新城。
周赧王二十二年(秦昭襄王十四年,韩厘王三年,魏昭王三年,公元前293年),秦国为了报复韩魏两国参与合纵军而发动的攻韩之役已经打到了第二年。魏国派兵支援韩国与秦交战,著名的伊阙之战就此打响。
史书中对伊阙之战的记载十分简略,仅以短短二十来字将一场斩首24万、拔城5座的大战一笔带过。然而这一战正反映出了白起战争艺术的最大特色。现在我们只能根据白起的寥寥数语,来复盘这惊心动魄的一战。
周赧王二十二年(公元前293年),魏将公孙喜率领魏军百里驰援,韩将暴鸢则率领韩国最精锐的材士据守洛阳之南的龙门伊阙,感到自己切身利益受到秦国威胁的东周君也决定出人出力支持韩魏两军抵挡秦军。三方共同推举魏将公孙喜为主将,韩魏联军利用伊阙的地形驻防,堵住了秦军北上洛阳盆地的主要通道,进据伊阙迎击秦军。联军据险扼守,和秦军呈对峙态势。
《史记》中各处文字(《秦本纪》《韩世家》《魏世家》《楚世家》等篇)均只有对战役结果的简单记录:秦左更白起率军与韩魏两军在伊阙大战,斩首24 万,俘虏魏将公孙喜,并攻下5 座城池。具体到双方参战兵力、战前两军布局情况、战役经过却均无具体的记录。
《战国策·中山策·昭王既息民缮兵》中记录了白起与秦王稷的一段对话,才让我们对伊阙之战的具体经过有所了解。
秦王稷说:“韩、魏相率,兴兵甚众,君所将之不能半之,而与战之于伊阙, 大破二国之军,流血漂卤,斩首二十四万。韩、魏以故至今称东藩。此君之功,天下莫不闻。”提到了双方的大致兵力对比情况。白起则回复:“伊阙之战,韩孤顾魏,不欲先用其众。魏恃韩之锐,欲推以为锋。二军争便之力不同,是以臣得设疑兵,以待韩阵,专军并锐,触魏之不意。魏军既败,韩军自溃,乘胜逐北,以是之故能立功。皆计利形势,自然之理,何神之有哉!”可以看出白起是在战前对敌我态势与战区地形进行了深刻的了解与分析之后,制定了疑兵惑韩,主攻魏军,然后驱赶魏军冲破韩军营寨的策略。
让我们将视角切换到白起这一边,看看秦军如何来打这一仗。北上的两个主要通道为韩、魏分兵把守,通过侦查可知:韩军总兵力大概有20万(战国策曾提到宜阳之战中,宜阳城内有8万驻军,在周边地区有公仲统辖的20余万韩军)驻防伊阙。魏军兵力应为5~8万,驻防龙门山之西、洛河南岸一带。公孙喜与暴鸢两人早在垂沙之战就开始了合作,击败楚军并斩杀楚将唐眛;孟尝君主导连横,齐、韩、魏联军函谷关前陈兵3年(公元前298—公元前296年),又是这两位老搭档最终攻破了函谷关。天下人都认为,此前名不见经传的白起会与齐、楚两国一样,成为面前这对统领近30万大军的“黄金搭档”的又一个新战绩。
斥候侦查韩魏两军的驻防情况后,回报白起:韩军兵多,驻守狭窄的伊阙隘口,魏军兵少,驻防远处较为安全的洛河河谷,两军无合兵一处的迹象。白起从对方的布置中嗅出了一丝奇异的味道:如果两军合作亲密无间的话,那么韩军兵多完全可以分兵同时防御两个要点,并让战斗力更强的魏军来协助韩军守卫伊阙隘口,韩魏两军各自在隘口左右扎营共同御敌。但现在这样的布局更像是双方互不信任,唯恐自己被友军暗算一般。双方之间的关系可谓貌合神离,谁都不愿啃硬骨头先出击。很显然,韩、魏联军虽然继续由这对多次合作的搭档来指挥,但这并不代表韩魏两国在此战中的利益一致,只要两者间存在矛盾就有机可乘。
从细微之处发现战机的白起决定弄险分兵:以少量部队为疑兵,大张旗鼓地主动前往伊阙韩军大营门前挑战;自己则率领主力精锐向西迂回,秘密地抵近魏军营地。龙门山之南是一片高地,将南部战区划分为了伊水谷地与洛水谷地东西两个部分。翻越这个高地对于秦军而言并不困难,但是这个高地却能阻挡韩军的视线,让其无法发现白起军的异动。根据此战韩魏两军被斩首24万可推断战前两军全部兵力应超过这个数字,最多可能为30万,那么秦军的兵力就大概为12万~15万。分兵时白起应该自领10万兵力迂回魏军侧翼,剩余数万兵力作为疑兵在伊阙隘口之前列阵。
为了确保分兵计划不被韩魏两军提前发现,白起当天清晨全军出动,一路向北推进,并派出精锐斥候扫荡联军散布于伊洛的哨兵与斥候。败退的联军哨兵逃回伊阙大营,报告公孙喜与暴鸢,秦军倾巢出击,正向伊阙隘口攻来。联军紧急军议后,大营中的韩军立即整军备战。史册中并未记录作为统帅的公孙喜此时是留在伊阙大营,还是回到了洛河魏军营地,不过从战斗中魏军缺乏戒备的情况来看,留守魏军明显缺乏有力的指挥,故主将公孙喜在伊阙大营坐镇的可能性更高。联军完成布置之后,秦军在白起的带领下开赴伊阙大营门前,发起了试探性的攻击。精神紧张的韩军士卒们张开强弩,在军官的号令下不停地向秦阵射出羽箭。联军以为秦军被堵在伊阙隘口之前难以推进,双方鼓号齐鸣,喊杀声不断。
白起见时机成熟,立即率领后阵主力向西方登上小高地,并在北侧的缓坡上进行战术展开。此时的魏军听见东南方传来的响动,在韩营打探情况的军吏也回来报告秦人正在攻击韩营,便认为秦军已经与韩军陷入激烈交战而不会再来魏营触霉头了,因此放松了警惕。在经过一连串沉重的打击之后,在这里的数万军队几乎是魏国(在西部国境内)最后的一支精锐武卒了,魏王对这支宝贵的部队十分重视,严令诸将保存实力,不许轻易出战。留守的魏将认为既然秦、韩两军已经交战,那么自己不用着急出击,让双方消耗之后再出手捡便宜方为上策。至于秦军分兵来攻的可能性,魏将认为秦军兵力仅有联军一半,兵法上从来只有“倍而分之”的说法——兵力占优的一方才会选择分兵夹击对手,从来没见过兵力稀少的一方敢分兵玩两面出击。
以有心算无心,局部兵力占优的秦军(大概10万)用较短的时间攻破了缺乏战意的魏军(兵力5万~8万)营寨。白起特意让部队主力在魏营西侧向北深入穿插,待杀透魏营后再转向东迂回包抄,形成一个半包围圈,驱使魏军溃兵从侧后冲击东南方的韩军大营。伊阙两侧为龙门山与香山,两山及其延伸出的山岭在隘口北侧成喇叭状,韩军的营地主体就在这个巨大的喇叭口之中。隘口南部,韩军正面与秦军疑兵保持着中低烈度的胶着,这时却从背后忽然跑来大批的魏国溃兵,不但冲破了韩军的防御布置,更将恐惧与疑惑“传染”给了大营中的韩军。随后秦军严整的大阵也跟随着魏国溃兵的脚步出现在韩军士卒的面前。更为可怕的是,秦军不光现身于魏营所处的西方,连北面都是秦军的黑色战旗—韩军大营已经被秦军两面包围了!
这样的情况,让联军上至统帅下至普通士卒的所有人都被吓蒙了。每一个人的心中都被两个恐怖的可能所冲击:难道秦国秘密从函谷关方向调来了大批援军?秦军此时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两国联军?北部的秦军攻击前进,挤压着韩军与魏国残兵所占据的空间,让两军的建制进一步被打碎。陷入混乱的联军士卒慌不择路地四处乱窜。大批失去理智与判断力的士兵自发地向南奔逃,准备从看上去秦军防备兵力更少的伊阙隘口处逃生。就这样,大营中的韩军秩序彻底崩溃,基本无法再组织起来,以进行有力的反击。隘口南部的秦军则转为防御,堵截从隘口突围的联军。
北线,秩序井然的秦军主力在白起的调度下,如同一柄巨大的铁锤将韩、魏两军原本还算规整的战阵一下一下地捶扁砸碎,两军的指挥领导体系逐渐失去控制力,大军秩序全无,包围圈里的士兵们狼奔豕突。南线,数万秦军紧邻隘口列阵,控制着战线的宽度,以数万兵力不但实现了局部的以多打少,还能保持一线战斗人员的轮换,随时以体力充足的士兵来迎战从谷口涌出的韩、魏士卒。除了少数在秦军北部合围圈彻底封闭前就仓皇东逃的联军部队,大部分两国士卒都变成了秦军的战绩。主将公孙喜被俘,后可能因伤重身故。韩将暴鸢则逃出生天,之后还领军参加了五国伐齐之役。周郝王四十年(秦昭襄王三十二年,韩厘王二十一年,魏安厘王二年,公元前275年),秦穰侯魏冉领军攻魏,直逼魏都大梁城下。韩国以暴鸢为将来救,被秦军击败斩首4万。暴鸢率残军逃入大梁,自此之后史册中就再无关于韩将暴鸢的记载。
会战结束后,白起率领秦军继续北上,将函谷关前的韩国领土一举收入囊中,史书称白起连拔五城。一年后(公元前291年)因战功成为大良造的白起攻克了韩国的宛城。为了求和,次年韩王咎只能将原本失而复得的武遂及周边的200里土地尽数割让给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