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开国之君,赵匡胤对燕云十六州的重要性是有清醒认识的。他说,“天下视幽蓟为北门,无幽蓟则天下时常不安”。
而早在平定南唐时,他还说过一句更加著名的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如果说,南唐、后蜀、吴越这些小国是睡在卧榻之侧的“他人”,那么,辽国这个庞然大物,简直就是睡在卧榻之侧的一头狼。
怎么看待这头狼,对这头狼采取什么样的应对措施,赵匡胤是有着自己的思考的。
首先,中原大地饱经五代乱世,处处疮痍,国内急需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
在没有必胜把握的前提下,赵匡胤的打算是存活北汉,以充当辽宋之间的缓冲。
而为收复十六州,他广积钱粮,设立“封桩库”,打算积蓄好三五十万两白银,如果能向辽人赎买就赎买,如果不能赎买,就“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将这笔钱充当军费,强行收取幽云十六州。他说,辽兵多次侵扰我边境,若我用二十匹绢的价格收购一名辽兵的脑袋,辽国精兵也就十万人,只要花费我二百万匹绢,就可以将他们悉数消灭。
汴梁所处,自古为四战之地,一代纵横家张仪就说:“魏之地势,固战场也。”周围没有山岭险阻,建都于此,即置身于辽国的兵锋之下。为了解决辽国骑兵对北宋都城汴梁的威胁,他毅然决然地提出:“吾欲西迁,据山河之胜,以去冗兵,循周汉故事,以安天下也。”打算先迁都洛阳,可能的话,再迁都长安。洛阳位居“天下之中”“东压江淮,西挟关陇,北通幽燕,南系荆襄”,四面群山环绕、雄关林立,临洛水,负邙山,望伊阙,据成皋,控崤函,有“八关都邑”“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之称。秦以后宋以前有东汉、曹魏、西晋等王朝建都于此,为“九朝古都”。可是,这一提议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对。
起居郎李符给出的理由是,洛阳穷,太穷了,经济凋敝。而且,饱经战火,建筑遭到严重破坏,不适合皇家居住。
所谓穷、破烂,都是偷懒鬼的借口,不能成为理由。
铁骑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的另一番话,却不能不引起赵匡胤的沉思。
李怀忠说:“东京有汴渠之漕,岁致江淮米数百万斛,都下兵数十万人,咸仰给焉。”又说:“且府库重兵,皆在大梁,根本安固已久,不可动摇。一旦遽欲迁徙,臣实未见其利。”他认为汴梁已得运河漕运之利,京师地位根基已固,不能动摇,如执意要迁都,百害无一利。
的确,自后梁建都汴梁以降,几代统治者都不断开挖运河,以通漕运。赵匡胤本人建立大宋王朝后,从建隆二年(961年)开始,就着手在汴梁周围开展大规模的水利建设,挖蔡河以达许镇,又从新郑引闵水与蔡河汇合而经陈州、颍州直达寿春,更在汴梁城北开挖五丈河和金水河。时至开宝年间,以汴梁为中心的运河体系已经构建完善,江南的米粟由长江入淮河,经汴水入京师;陕西的米粟从三门峡转入黄河,入汴水达京师;陕蔡的米粟则由惠民河转蔡河,入汴水达京师;京东的米粟由齐鲁地区入五丈河达京师。
一句话,交通发达,粮运便利,建都在汴梁,可取天下米粟以养京师。这是建都洛阳或长安所不可比拟的。
但,这既是汴梁作为京师的优点,同时也是它的缺点。
赵匡胤觉得,既然汴梁城中所需物资全仰给于水路,一旦水路被截,京师被围,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外,赵匡胤的弟晋王赵光义也表示了对迁都的明确反对。
他引用了《史记·孙子吴起列传》的一句话加以反驳,他说:“在德不在险。”
当年,吴起与魏武侯讨论,对国家安全而言,地理因素和政治因素到底哪一方面更重要,吴起就认为,决定国家兴衰的根本因素是政治因素,上古时代三苗氏德义不修、夏桀修政不仁、殷纣修政不德,虽有险固的河山,也不能挽救其覆亡的命运,所以说安邦治国“在德不在险”。
应该说,吴起的看法是正确的。
因为,再坚固的堡垒,也会有被攻破的缺口;而这缺口,往往出现在内部。
然须先有了险固的河山,再加以不断提升国家的政治修为,以德治国,才能长治久安,国运兴隆。
去掉地理因素上的影响,只一味强调政治修为,就好像银行不设防护措施,只寄希望于以自己的品德去征服别人,用嘴巴去说服劫匪放弃偷盗和抢劫一样,国家和人民的安全是根本得不到保证的。要提高国家安全系数就要不断投入雄厚的兵力。
为此,都城汴梁一带常驻军有数十万,城内外连营设卫,以代替山河之险。
在群臣和晋王的反对下,迁都计划由此搁浅。
赵匡胤不无沉痛地说:“晋王之言固善,然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
赵匡胤的预见是准确的。不迁都,京师的生存就全倚仗于运河漕运的供养,运河的开挖和维护就会成为国家头等大事,而无休止的开挖和章清淤就使百姓疲于奔命。
长江下游原本经济发达,但因其水路与京师畅通,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京师粮食和物资的主要来源地,负担日渐沉重,经济发展受到严重影响。
这样,当集天下之财于京师之时,京师虽然繁华,地方却更加困厄。
以后的发展,正如赵匡胤所预言的一样,百年未到,国力尽耗,长江下游地区经济发展近乎停滞,庞大的军费常常透支国家财政,财政上的“积贫”和军事上的“积弱”终于积重难返。
这里,有一个问题,让人困惑。
自古以来,统治者选择都城的考虑因素无非是军事、经济、地理位置这三方面:军事上,要求统治者位居都城而内制诸侯、外御强敌;经济上,要求都城地处繁华,经济发达,给养自足,不能全盘倚仗于远处输运;地理位置上,要求都城有发达的水陆交通。
赵匡胤和李怀忠等人在论证迁都的可行性时,都紧紧围绕这三方面因素展开。
可赵光义倒好,突如其来地抛了个书袋子,让人觉得其既迂腐,又刻板,不懂得为他们赵家天下分忧。
可偏他这个书袋子,赵匡胤还不好反驳,你要反驳,你就成了不肯“修德”的人,跟三苗氏、夏桀、殷纣这些人是同一类人物,应该遭受万民的唾骂。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实际上,赵光义既不迂腐,又不刻板,相反,他的情商和智商都很高。
那么,他为什么执意要反对迁都呢?两个字:利益。这时的赵光义已在开封府担任了十六年的府尹,培植了大量亲信,在朝中的势力正在不断壮大。如若迁都成功,他的势力不免会受到削弱,这当然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实际上,赵光义此人,野心极大,并不满足于自己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的志向是登上龙椅,俯视四海。
赵匡胤提出的“迁都之议”将他吓得不轻,为了实现自己的志愿,他不得不加快行动的速度—六个月后,赵匡胤暴毙,赵光义华丽转身,从一介亲王蜕变成北宋第二位皇帝。
这一切,赵光义是怎么做到的呢?